我的家住在一個四麵環水的小島上，獨門獨戶獨莊，隻有後園一條小路與外界相通。這樣的位置，出行是極不方便的，因而打小我就很少有在一起玩耍的小夥伴，養成了孤寂好靜的習慣。這個叫林家小莊的地方，麵積不過二百平方米，聽爺爺說我算是在這裏出生的林家第八代子孫，這裏是林家的香火地，家是搬不得的。
可是，隨著年歲的增長，我越來越覺著在這個孤島似的小莊上生活，實在讓人苦惱。遇上個雨天，我得把自行車扛在肩上，走上兩裏多路，才能上一條石子路騎車。有時實在是沒有力氣扛車了，就顧不得心疼那輛自行車了，索性在泥水裏、草皮上硬推著走。每每總是母親在井沿邊提水、洗車、擦車，剛剛還是一輛泥乎乎的車，一眨眼就又鋥亮亮的了。
18歲那年，我師範學校畢業，分配在一所鄉村小學工作，初為人師，幹勁十足，常常備課、批作業到很晚時才往回走。夜黑聲寂，每次下了石子路，推車走到那條黑森森的小路上時，心裏總是突突直跳。說來也怪，大白天走在這段沒有人家的小路上，感覺挺不錯的。路的一旁是池塘，岸邊長滿了兩米多高的蘆葦，間或有一兩棵桑樹、柳樹，池塘裏滿是荷葉、菱角。路的另一邊，是一大片莊稼地，春天麥浪翻湧，秋天稻香飄溢。可惜，這樣的詩意景致未曾引起我太多在意。倒是黑夜中的一人獨行，讓我每每想起，手心裏還直冒冷汗。
我生來膽有些小，加之小時候就聽過不少關於村前村後的鬼怪故事，或許是因為它們在我的記憶中有了具體的附著點，村前屋後那些地方，就成了我的一塊心理陰影。自然在這條獨行的小路上，也潛伏著幾個讓人聯想的點，就說那棵歪脖子桑樹吧，據說在早年間有人上過吊，究竟有沒有這回事，那人是誰，老人們也說不清的。他們說不清，可卻給我帶來了揮之不去的莫名的恐懼。我是愛吃桑葚的，偏偏那棵歪脖桑樹上的桑葚就特別大特別甜，但我卻從不在那棵樹上摘。桑葚可以不吃，但路卻不能不走，白天倒也無妨，可走夜路對我來說就是一次不小的折磨。記得那是一個夏天的夜晚，學校放假前聚餐，忙了一學期，好好放鬆一下。我是不能飲酒的，那天被同事們強逼著喝了一瓶啤酒。飯後，大家興致很高，又玩了兩局撲克牌，結束時，一看時間都十一點多了。一想到在這夜深人靜時，我要獨闖那一段無人區，我的腦袋一下子就大了，比剛才那一瓶啤酒的威力大許多。騎到石子路口了，下了車，我猛吸了一口氣，給自己壯了壯膽，又下意識地搖了搖自行車的鈴鐺。沒辦法，隻好硬著頭皮往黑暗處走。路旁蘆葦的黑色剪影在搖來晃去，草叢裏的蛐蛐在不知疲倦地鳴叫著，還有幾隻螢火蟲在我的前後左右閃爍著。我越看越心慌，越聽越心煩。離那棵歪脖子桑樹也越來越近了，遠遠地抬頭瞄了一眼，怎麽遮住了大半個夜空。也不知怎的了，池塘裏的青蛙，草叢裏的蛐蛐，忽然間都不叫了，周圍靜得出奇，隻聽見自行車鏈條的“嗞嗞”聲，這一刻，我甚至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停住了腳步，我定了定神，“嗯嗯”咳了兩聲，又抬頭看了看那棵桑樹，好像從葉影裏看到了一絲光亮。不是一絲，是幾絲。也不是幾絲，是一片光亮！迎著這片光亮，我好像陡增了幾倍的膽量，推著車子疾步走向那片桑樹的陰影。離家越來越近了，光亮越來越分明。啊，是我家的亮光！是我屋子裏台燈的亮光！這亮光驅走了我在黑夜中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