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還沒來得及跟路總管清算，老爺就出事了，夫人一下子明白，現在做什麽算術題也晚了，索性燜罐裏煮餃子，心裏有數。
老爺被日本人槍殺當天，路有天腳底抹油從唐家花園溜了。
他平時用的物品還在。平時用的頭油還有玩具手槍都在，衣服還不用說，整整齊齊掛在白色衣櫥裏，靜物畫一般。
“路有天到底去了哪裏？”
“我也不知道，夫人。”
“快派人去找！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他這個做兒子的哪能腳底抹油一走了之？”
“夫人，您說什麽？”
“我說讓人去找一下路有天。”
路春秀愣在那裏，鼻子一酸，竟吧噠吧噠落下淚來。
“怎麽啦？我說錯什麽了？你哭什麽？”
“沒什麽，夫人，我哭我自己。”
路春秀哭著跑了出去。她要一個人靜一靜。夫人剛才不經意說出“他這個做兒子的哪能腳底抹油”，她分明是承認路有天這個兒子！雖然不是她親生的，但畢竟也是老爺的骨血，多少年來路春秀提心吊膽，話到嘴邊又咽回去，想把兒子這事提一提，但一路主仆相處，這樣的話怎麽好意思開口。
她們一直處於矛盾中，這矛盾倒又像潤滑劑一樣潤滑著她倆的關係，既親密又疏遠，主人與仆人，規規矩矩，有禮有節。
說是讓去找路有天，哪那麽容易。葬禮主要是由路春秀操辦的，路有天隻短短地露了一麵，穿了一身黑，在沒人注意的時候獻上一支馬蹄蓮白花。唐鹿鳴活著的時候喜歡馬蹄蓮，隻有少數幾個人知道，其中就包括路有天。
有天他們過馬路，到對麵銀行去辦事，父親忽然說起生死。
“有一天，等我死了，兒子你就給我獻上一支馬蹄蓮足矣。”
“父親，別說這樣的話，不吉利。”
“嗬嗬，小小年紀還挺迷信，爹不怕這些，爹大江大浪都闖過來了，什麽吉利不吉利，對我來說根本不存在，我到哪兒，哪兒就是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