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來看這首德誠和尚寫的《船子和尚偈》,他在講自己晚上釣魚的事:
千尺絲綸直下垂,一波才動萬波隨。
夜靜水寒魚不食,滿船空載月明歸。
“千尺絲綸直下垂”,“絲綸”就是釣魚的線。“一波才動萬波隨”,中間稍微有一點動靜,水上的波紋就一圈一圈**漾開了。“夜靜水寒魚不食”,釣了一晚上,沒有魚上鉤。“滿船空載月明歸”,最後回去了,回去了有什麽呢?什麽都沒有,帶了一船月光回家了。
什麽叫“千尺絲綸直下垂,一波才動萬波隨”?他寫的不是釣魚的釣線,他寫的是我們和這個世界的關係,很多時候是一種索取的關係。波是什麽?波是我們心裏的狀態,稍微有一點動靜,魚好像要上鉤了,情緒就波動了,整個**漾開了。等了很久還沒有魚上鉤的時候,我們的心思也會動。當我們想要從這個世界獲得什麽東西的時候,哪怕有一點點跡象,有一點點聲音,我們心裏都不會平靜。
可是“夜寒水靜魚不食,滿城空載月明歸”。你說他有收獲嗎?沒有,沒有魚,什麽都沒有,整個是空的,他就是在講人生的空。
中國文學最喜歡講的就是空、虛無、無意義。《紅樓夢》講“空”講得最徹底。賈家一開始那麽繁盛,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最後全敗落了,“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三國演義》也是,“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再比方說《桃花扇》,“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還有明代的《浣紗記》,“看滿目興亡真慘淒,笑吳是何人越是誰?”我們之前講懷古詩的時候也講過很多和空有關的詩,“隻今惟有鷓鴣飛”、“隻今惟有西江月”……世事好像一場大夢,繁華轉眼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