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呼呼大風，手拋瑟瑟閑書，想起兩個人。一個是貴州人，一個是南京人。他們都是一九四九年以前的藝術家。貴州人叫姚華，南京人稱盧前。這兩人我並不熟悉，盧前的評傳我還讀過，但早已忘得精光。冷僻得很，但偏偏想起他們——是枯坐在冷屋中的緣故吧。也不全是。
“把酒看花想諸弟”，這是剛才從閑書中讀到的。韋應物的句子。這一首詩過去讀過，但不知怎麽了，今日讀來——讀到這一句時，心怦地一動，覺得在“把”“看”“想”之際，悠悠世事，滾滾紅塵，不露聲色地過去了。聲色本不露，但是有時故意賣個破綻給你。就像全詩，全詩如下：
雨中禁火空齋冷，
江上流鶯獨坐聽。
把酒看花想諸弟，
杜陵寒食草青青。
這一首詩名《寒食寄諸弟》，除了“把酒看花想諸弟”這聲色不露的一句外，其餘都賣了個破綻。破綻與不露像是韋應物與諸弟的關係。這隻是比喻，真較真起來，也就困難了。推開來想：我想起的這兩個人——姚華與盧前——我與他們到底誰是不露誰是破綻呢？
我也就先尋他們的破綻。姚華曾改譯過泰戈爾的《飛鳥集》，我讀過幾首，興趣不大。隻是文人的一時雅興而已。他的著述一冊也沒讀過。去年在書店見過他一冊畫史輯錄之類的著作，因獨此一本，封麵脫落，中間一部分受潮而粘連一氣，我也就沒買。很遺憾。又將是一個新世紀，姚華的著作恐怕再版的機會絕少了。半新不舊，令人束手無策。他的畫我倒見過兩幅，都是印刷品。徐誌摩對他的畫評價極高，徐誌摩是有**的。最近見到的這一幅《仿唐磚供養人圖》，精妙透頂，非畫家者流所能為之。這就是姚華賣的破綻——破綻有時候就是關子——一花一世界。一花即是一世界的破綻。在破綻其中，聲色方不露。盧前隻一張照片給我留下印象，臨風逸神，有六朝人物氣。一個人並不需要在身後留下太多的東西，在不露聲色外，賣個破綻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