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捷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①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②下。鬢已星星③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①斷雁:失群孤雁。
②僧廬:僧寺,僧舍。
③星星:白發點點如星,形容白發很多。
【導讀】
這首詞以“聽雨”為媒介,將幾十年大跨度的時間和空間相融合,可謂言簡意賅,表現了悲歡離合的人生遭遇。
滴滴答答的雨聲,像誰的手指,又在屋簷上輕敲了一夜。無眠的人,就著一盞昏暗的燭火,想起了在雨中漂浮的一生,一陣悲涼,襲上心頭。
少年時聽雨,是在鬢香衣影的歌樓上。琵琶悠揚的旋律,和著歌女的紅牙板,一曲又一曲輕輕地流淌。簾外雨聲潺潺,簾內羅帳低垂,那個微笑的女子,伸手剪去西窗的燭花,纏綿的雨聲,浮起了寧靜昏黃的微光。
中年時聽雨,是在四海漂泊的客舟上。一隻離群的孤雁,逆著西風在鉛雲中穿行,它哀鳴著從雲層中消失時,秋雨的千軍萬馬飛奔而至。雨點“答答”地打在船篷上,水麵一片蒼茫寂寥,讓人想起半生流離的淒涼。
而今聽雨,是在遠離紅塵的僧寺中。獨對青燈古佛的我,已兩鬢染白,再也不是歌樓中輕狂的少年。僧寺外細雨瀟瀟,青山蒼翠如碧,白霧般的煙雲在山腰處縹緲遊移,雨中的一切,都如此禪意悠遠。
爐中的一支香,快要慢慢地燃盡,隻剩一縷煙,追著一陣風溜出了寺門。人生的悲歡離合,也是終會燃盡一生的那支香嗎?
雨,還在僧寺門前,敲著滿是苔痕的石階。仿佛一行又一行珠淚,落在我的心上,點點滴滴,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