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欹②枕釵橫鬢亂。
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③。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④淡,玉繩⑤低轉。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①蘇軾於詞前注:“仆七歲時,見眉山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餘。自言嚐隨其師入蜀主孟昶宮中。一日,大熱,蜀主與花蕊夫人夜起避暑摩訶池上,作一詞,朱具能記之。今四十年,朱已死矣,人無知此詞者,獨記其首兩句。暇日尋味,豈《洞仙歌令》乎?乃為足之。”
②欹:斜靠。
③河漢:銀河。
④金波:指月光。
⑤玉繩:星名。
【導讀】
此詞以豐富的想象,再現了五代時期後蜀國君孟昶和他的貴妃花蕊夫人夏夜在摩訶池上消夏的情形,抒發了作者惜時的感慨。
夏夜的熱浪,織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罩住了殿宇森列的蜀宮。摩訶池上的宮燈長久不眠,偷窺著在池上納涼的蜀主和花蕊夫人。
一顆流星從頭頂倏忽而過,偶然間聽到了他們的談笑聲。蜀主看著身邊笑意盈盈的佳人,忽然詩興大發,吟出一句“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燈下的佳人肌膚勝雪,仿佛一塊涼滑的美玉。
夜風貼著水麵悠悠襲來,纏著幾縷脂粉香氣,在水殿裏灑滿了撲鼻的香風,它終於按捺不住好奇,輕輕掀開了繡簾的一角。天上的明月此時也擦亮了明眸,和夜風一起向簾內窺視:蜀主還未入眠,佳人斜靠在金玉枕上,那金釵步搖在額前微微晃動,如雲的烏發慵懶地散在枕畔,她的容顏,令繡簾上的牡丹也悄然失色。
遠遠地,忽然傳來幾聲幽微的蟬鳴,長一聲短一聲,驚擾了長夜的寂靜。蜀主牽起佳人的纖手,走出帳簾,看夏夜的流螢。殿宇寂靜,隻剩宮燈,一盞一盞,眨著疲乏的眼睛。夜空繁星閃爍,幾顆明亮的流星拖著長長的裙裾,瞬間飄過了銀河,隱入寂滅,不知所蹤。